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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花精舍是天界寺招待各地大德高僧、有修為的上人的地方,此刻禪院靜靜,一個白須老僧正盤膝坐在花叢下,捧著一隻細白瓷的定窯小碗,細細品味著。
他喝的不是茶,而是湯。古時候沒有味精,卻有比味精味道更鮮美、營養更豐富的調味品:高湯。只不過尋常人家沒有那個時間也沒有那個財力時常備著高湯罷了。高湯有葷有素,這老僧是出家人,所喝的湯自然是素高湯。
一碗湯喝罷,老僧咂了咂嘴兒,回味無窮地道:「這蓮花精舍,哪怕是一碗湯的供奉,都是美味之極呀。」
「大師,大師,情形不妙啊!」
一個人說著曰本話從庭院外邊匆匆走進來,看那打扮,和《聰明的一休》裡邊的桔梗店老闆差不多,五短的身材,拿手帕擦著臉頰上的汗漬。這時只是初春時節,天還不太熱,他居然走出汗來,看樣子是真的急了。
老僧放下湯碗,扭頭看了他一眼,用曰語說道:「啊,是肥富啊,什麼事這麼著慌?」
走進來那人是曰本國的副使肥富,肥富是曰本的一個大商人,極為熱衷和大明重開貿易,正是在他等一批人的推動下,足利義滿才下定決心,嘗試與大明重開勘合貿易,所以這一次足利義滿派祖阿和尚到大明來,特意讓他做了副使。
肥富向祖阿鞠了一躬,在他對面的蒲團上盤膝坐下,焦急地道:「大師,我出去打聽過了,情況不妙啊,大明有很多言官都反對與我曰本重開貿易,理由是我曰本海盜不斷襲擾大明海疆,而我曰本國打擊海盜不力,甚至有縱容之嫌,所以他們請求大明皇帝陛下拒絕與我國通商。前天的消息是真的,今天他們上朝的時候又提起了這件事,我看大明禮部的人總是拖延我們,可能也是這個原因。」
「不不不不……,肥富啊,你不了解中國之人,呵呵呵呵……」
祖阿鎮定自若,撫須微笑道:「你不用擔心,你說的事情是不會發生的。」
祖阿怡然說道:「中國,乃君子之國,好名而不重利。《弟子規》上說:唯德學,唯才藝,不如人,自當勵。若衣服,若飲食,不如人,勿生戚。中國人在乎的只有道,而道的載體是禮,禮的表象就是名。他們比你強大的話,他們認為那是道的勝利,如果他們比你弱小,那就是器不如人,大道永遠掌握在他們手中,他們就自認為永遠立於不敗之地了,你明白麼?」
「不明白!」
肥富把胖臉搖了一搖,回答道:「大師所言實在是太深奧了,肥富沒有聽懂。」
祖阿呵呵笑道:「說白了,就是愛面子!」
肥富恍然大悟:「啊!大師這麼說,我就明白了!」
祖阿道:「整個中國,上至皇帝以及朝廷的大臣,下至把持著大明政權基礎的所有讀書人,他們只為一件東西而活——面子!儘管他們對之冠以種種美妙的說法,對個人,那就是君子憂道不憂食,君子謀道不謀食,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對國家,那就是天朝上國,撫夷恩遠。」
「所以,就算有些言官提出不同的看法,他們的皇帝和那些掌權的大臣們也不會在意的,他們只會在意我們是否稱臣,態度是否恭敬,只要我們做到這一點,那就是他們道的勝利,中國人對面子的執著,就象你們商人對利益的追求一樣孜孜不倦,很令人不可思議的。
不過,這就是我們此番出使中國一定可以成功的保證。你放心好了,等到他們的皇帝陛下接見我們的時候,我們只要獻上我們的謙卑,給足了他們面子,就一定可以得到將軍閣下想要的利益!商品、銅錢、詩書……,一切的一切!」
「哈哈哈哈!」
「呵呵呵呵!」
說到得意處,兩個人一起大笑起來。
※※※※※※※※※※※※※※※※※※※※※※※※※※※院門口兒,夏潯納悶地問剛剛追上來的鴻臚寺的通譯:「我說,這倆曰本人說啥呢這麼起勁?」
那通譯長得五大三粗的,還一臉的絡腮鬍子,簡直就是一個赳赳武夫,他探頭往院裡瞧了一眼,壓著嗓子道:「俺不知道啊大人,俺剛追過來,就聽見一句『一切的一切!』」
做翻譯的可不見得就是有學問的,尤其是那時候,當翻譯的都不是甚么正兒八經的讀書人,甚至壓根就沒讀過書,只不過他們通曉外語罷了。由於當時大明接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