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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定九年的四月,一艘空載的三桅海船將從臨安以東的外港澉浦出發。僪
對外的說法,這艘船是要去高麗,船上的綱首把行程安排得很仔細,也提前備好了向本地市舶場提交的針譜。
因為海上識別方向,或以天星,或以指南針,所以海路叫做針路,記錄和規劃航線的專書叫做針譜。
按照針譜的規劃,這一趟船隻首先去慶元府裝貨,然後東至定海,再沿著黃水洋向北,在淮河入海口轉入黑水洋筆直向東,待到高麗國的夾界山島,轉而向北,經五嶼等群島,到達高麗國的大港禮成江碧瀾亭。
路線沒有問題,裝運的貨物也沒有問題。隨船事頭妥善保存著半年前就由牙行開出的貨物單據和擔保文書。計算時日,慶元府那邊的倉庫里已經準備了相應數量的香料,有占城所產的沉水香,又有極遠之西南海馬八爾、俱藍兩國所產的蜜香;還有少量的茶葉隨船一併發運。
明擺著一切都很正常,而且公憑文書上還專門謄記,說這艘船屬於一家新開的船行,喚作「上海行」。對這家船行的名頭,市舶場裡老資格的吏員已經聽說了,據稱是許多福建巨商聯合在一起組織的,在北方金國也有影響力。
之所以是福建巨商出面,是因為大宋對高麗和日本的貿易,相當部分掌握在福建尤其是泉州商人之手。
一方面泉州本就是南海商貿的中心,另一方面,紹熙年間而朝廷為了便於管理與北方諸國的往來,專門下令:「凡中國之賈高麗與日本、諸蕃之至中國者,唯慶元得受而遣之。」僪
隨即產生的局面,就是大批泉州商人蜂擁而來,以慶元府為中心開展貿易。
這並不源於福建人的商業天賦,而因為慶元府距離泉州遠些,許多暗處的生意乃至灰色的身份背景很難及時查問。
實際上,這些福建巨商中的大部分都是掛名,許多臨安行在的高門大戶藉著福建海商家族早年從朝廷獲得的公憑牒文,做自家生意罷了。
這些巨商如今糾合一處,組建出一個「上海行」來,明擺著就是要用更大的投入、賺更多的錢財。此等規模的大商會,可不是澉州市舶場能限制的。
近幾日裡,市舶場和水軍兩頭的有力人物,早都從上面得到了各種來源的吩咐,他們都收過錢了,而且也給底下人吹了風,眼前這是第一艘,接著怕不得有第十艘,第一百艘。無論多少,那都是符合朝廷律法的,大傢伙兒識相放行就是了!
當下市舶場吏員便用印行文,簽了發往慶元府市舶司的文書,留了存本。
眼看著風帆已經升起,老吏客氣告辭,待要跳下掛在船舷旁邊的小舟離開,一個年輕人快步從艙里出來,挽著他的手熱情告別,袖子底下分明塞過來一張會子。僪
這老吏在市舶場的地位不高,乃是市舶場錢帛案下屬的手分,在有編制的胥吏裡頭地位裡頭,算最低的一級。本來這種例行查驗,應該勾押和孔目齊到,這兩位偷懶的話,押司總該隨行。但這些人多半也都得上司傳話,所以乾脆就不出面。
老吏本以為,這趟自家也得做個清廉之人,不能拿出往日裡過手沾油的作派,可那年輕人袖底的手勁很大,態度很堅決,還低聲道:「老爺放心,這都是當有的常例,以後每次都有!」
老吏沒奈何,只得收下,待船隻離得遠了,他從袖子裡取出一看,居然還是三貫的最大面額,不禁讚嘆這上海行的人很懂規矩。抬頭見那年輕人還靠在船舷眺望,老吏連忙拱了拱手。
直到老吏乘坐的小船遠遠沒入風濤,看不見人影了,年輕人才返身回艙。
剛從考功員外郎任上遷了秘書少監的宣繒隔著窗戶看著他的一舉一動,這時候忍不住笑道:「我本以為,你在海上也會拿出那股子欺男霸女的紈絝子弟作派。」
賈似道舉起兩手,連聲叫道:「世叔,我何嘗欺男霸女了?」
他在船艙另一頭的軟榻舒服坐下,繼續道:「只不過該花錢享樂的時候,要圖個痛痛快快,怎麼舒坦怎麼來;該賺錢辦事的時候,卻務必扎紮實實,該有的步驟一點都不能疏忽。」僪
宣繒頷首:「說得好!不愧是賈濟川的孩兒,你父子二人在這上頭的想法,真如一個模子裡刻出來也似……畢竟是父子,血脈相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