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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百里方圓的塘泊地帶,是郭寧所部進退周旋的基地,但並非河北潰兵們獨有。
自從遼宋兩朝以此地為對峙前線,一代又一代的逃奴、潰兵、私鹽販子、江洋大盜在這裡聚集。
他們在塘泊地帶的內外聚嘯,投效於在各地掌控實力的地方大豪或者賊寇團伙,個個都經驗豐富,擁有一整套對應朝廷、對應時局變化的手段。
最重要的一條,便是得勢則聚眾出外占山為王,大碗喝酒大塊吃肉,時局不利則立即龜縮入湖澤深處,整日裡抓魚捕蝦。
這是百數十年來屢試不爽的手段。
所以,不止郭寧如此安排,各自占據一州之地,勢力雄強的苗道潤、靖安民、張柔等人也是如此,再有聲勢不如上述幾家的信安張甫、保定王子昌、寧晉瀝城水寨的王義等許多人,同樣如此。
當然,這麼多的豪強人物,個個自擁實力,桀驁不馴。
比如苗道潤、張柔兩個,一在定州、一在易州,俱都經營多年、根深蒂固,將地方上的朝廷衙門滲透得猶如篩子一般,驅使尋常小吏如犬馬。
這樣的勢力,對於郭寧所部猝然崛起於塘泊之間,是帶著疑慮和戒備的。當日郭寧收攏各部潰兵,張柔雖不直接出面,卻暗中派了人來摻沙子,其防備心態至為明顯。
全賴靖安民這個同樣是潰兵出身的大豪斡旋其間,而郭寧也深知己方的武力雖然強悍,卻畢竟強龍難斗地頭蛇,所以才沒有引發衝突。
然而靖安民看似友善,其實也不是什麼實誠人。
此前他與郭寧一同追擊楊安兒所部,郭寧出面與胡沙虎所部廝殺一場,吃苦受累,然而戰事方休,靖安民翻手就籠絡了涿州刺史粘割貞,給自家套了個涿州鎮防千戶的名頭,事實上控制了涿州的軍政。
可見這些地方大豪,個個都不簡單。
隨著大金國的不斷衰弱,若給他們足夠的時間繼續經營下去,數十年內,唐末河北藩鎮林立的情形,只怕就要重現了。
可惜當前的局勢變化並不允許。在郭寧眼中,這些大豪的路已經走到了盡頭,橫亘在他們面前的,是兩個很難解決的難題。
第一個難題,是朝廷的軍政安排。
數月前,朝廷使尚書左丞完顏綱行省縉山,統領河北東西路北部、中都路南部的一府十四州並及西北招討司,以統一事權,集結一切可調動的力量匹敵蒙古。
以完顏綱掌握的龐大力量和強勢的作風,地方上的零散力量根本無以對抗。郭寧固然撒潑發狠,殺死了完顏綱的助手赤盞撒改,又與尚書右丞徒單鎰達成了合作,使徒單鎰出面交換利益,延緩了完顏綱對縉山行省的整合。可是在這些地方大豪看來,誰曉得徒單鎰和郭寧兩人打的什麼主意?誰又曉得朝堂上的政治鬥爭會如何發展?
只要完顏綱還在尚書左丞的位置上,只要他的二十萬大軍還在縉山,所有這些草莽中的閒散人物,始終都面臨著來自朝廷的巨大威脅,保不准什麼時候,就會被半強迫地拉到前線墊刀頭。
甚至可以說,只要大金朝廷還在一天,這些人就始終被局限在草莽土豪的地位。而這個難題,就沒有他們逃避的餘地。
第二個難題,則是蒙古的軍事威脅。
隨著朝廷與蒙古的戰事不利,戰線愈來愈往南退,原先的漠南山後防線已經被完全放棄,轉而以燕山為兩個政權的交界。
這樣一來,就算朝廷不下指令,河北北部遲早面臨著蒙古人的兵鋒。尤其是燕山山脈沿線的涿、易、定三州,直接對著蒙古人的攻勢。他們在山間掌握的那些軍民百姓,那些扼守山間孔道的山寨,一個個全都是蒙古軍南下時必須掃平的障礙。
多少年的經營,如果放棄,大豪們甘心麼?
不甘心。
如果不放棄,就得憑藉著這些山間的堡壘城寨,與蒙古軍廝殺。大豪們有這個膽量麼?
老實說,是沒有膽量的。
能在這種時局中崛起於草莽的,個個都是精明強幹,擅於權衡的人。他們個個都知道,自家聚攏的力量再怎麼強,都只堪鎮壓一州一地。用於維護自身利益則可,如果拿來與蒙古人廝殺,那完全就是雞蛋碰石頭。
何況,就算有膽量,這件事也不划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