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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劍陳興國,自從在淮南投入支屈六的麾下,至今已將近七載了。
數年前,他跟隨支屈六前往上黨鎮守,估摸著這一去起碼得兩三年,不忍久別家小,於是暗中將其妻馮氏和一兒一女也都接到了上黨,覓地安置。此番支屈六東援襄國,臨行之前,陳劍就跑去跟老婆孩子告別,流淚道:「襄國方為華人所逼,太行以東,恐怕皆無安生處,我不能再帶著汝母子上道……這一別啊,不知何日能得團圓……甚至於是否尚有相見之日,亦不可知了……」
囉囉嗦嗦的,反覆叮囑馮氏,說我留下幾名退伍老兵保護你們,你就此假充平民,躲藏在鄉間安生度日吧,好好地把孩子們給養大——千萬小心,別在兵亂中丟了性命,或者被迫流徙他處,導致即便我僥倖活著回來,咱們也再難聚首了。
這個馮氏,本是陳劍之兄陳奮之妾,陳劍與之私通,種下暗胎。因此當日一箭射殺乃兄,繼而逃出自家塢堡之時,陳劍連老娘都沒帶,就光帶上懷孕的馮氏了。隨即在投入支屈六麾下之時,他就謊稱馮氏是自己髮妻。
投羯後不久,馮氏臨盆,產下一女,並且其後數年,又多給陳劍生下了兩個兒子,如今長女已然八歲,末子尚在襁褓之中。
馮氏與陳劍抱頭痛哭一場,完了也奉勸道:「兵危戰凶,夫君何必再在趙營為將?不如帶著我們母子一起逃走吧。歷年積蓄,儉省些用,也盡夠我夫婦養大三個孩子了——難道夫君還念著昔日殺兄之仇,或者奢望青雲直上不成嗎?」
——陳劍當日一箭射死其兄,馮氏躲藏在內院,是沒親眼瞧見的,並且其後她就跟著陳劍跑了,自然陳劍說什麼就是什麼。陳劍對馮氏和對支屈六的口徑相同,都說害其兄者,裴該也——起碼是其部下——並且逐漸的,就連他本人也自我催眠,相信了自己所編造的謊話……
因而陳劍就說了:「趙祚將終,我怎麼還敢奢望青雲直上呢?而即便顧念舊仇,裴該今為皇帝,我這大仇絕無可報,又何必因此而與他拼死呢?恐怕將我此身碾成齏粉,也難以傷他分毫啊!只是既與裴該有仇,天下之大,恐怕無可容身之地。若往投華人,必然自落虎口;若逃離趙營,支將軍須不容我。」
馮氏點頭道:「確實,亂世之中,若無一官半職傍身,無兵卒護衛,身家便無保障……夫君與令兄昔在臨淮,築塢自守,不還是被官軍給攻滅了麼?然而……夫君何懼投華啊?是裴某殺害令兄,又不是夫君殺了裴某的親眷,夫君目其為深仇,他卻未必記得夫君……」
陳劍擺手道:「其中情由,汝卻不知……」我當初可是給支屈六帶路,偷襲蔣集崗,大敗過裴該啊,所以不僅僅我跟他有仇,他對我還有怨呢……隨即安慰馮氏道:「我自會尋找機會,脫身出來,再與汝母子團聚。汝千萬警醒,支將軍既率我等離開上黨,地方上無警護,必然生亂,汝等切切勿為亂事所波及!」
就此夫婦二人灑淚而別,陳劍追隨支屈六逾太行而東。不過才出井陘口的時候,就有不少故晉出身的將兵落跑,其間也有人暗中招呼陳劍,陳劍反覆思忖之後,卻並沒有動心。等到被圍林慮城中,支屈六放他撤離,他還表忠心道:「既然將軍欲殉天王,則末將便殉了將軍,有何為難——自從軍投效以來,某早便已將生死置之於度外了!」
然而嘴裡雖然這麼說,把胸脯拍得山響,其實他心中卻別有盤算……
當初在井陘口落跑,或者這會兒散去——其實華騎堵在城外,想要假扮老百姓離開,也是有一定難度的——別說千里迢迢,孤身而回上黨與妻兒團聚不易,即便團聚了,也數年奮鬥,一朝打回原型,會變成個平頭百姓。他曾經留下數名跟隨自己多年,帶些傷殘的老卒護衛馮氏母子,但即便加上那幾人,以及歷年來的積蓄,身處外鄉,夠實力做地主嗎?
無職無權,無兵無糧,從此只能做個農夫,要扛著耒耜下地,陳興國又怎麼甘心呢?
都是裴該可恨!昔日破我塢堡,殺我兄長,如今又把我這錦繡前程,徹底給打成了齏粉!
不過轉過頭來再一想,蔣集崗之戰,終究是七年前的事情啦,裴該如今貴為天子,他未必還會記得,甚至於可能對這場敗仗諱莫如深,不願意再提起來。至於是我給支屈六帶的路……當日我不過一個逃難的百姓而已,羯軍中除支屈六外,未必有幾